雁字回时

第二十一章 博爱


上初三的时候,班上一阵风兴起一个游戏,就是两个人对视,不能眨眼睛,谁先眨眼谁就输了。同桌同学之间纷纷比试,一位叫做艳军的女生最厉害,能坚持好几分钟。我喜欢眨眼睛,其实也不叫喜欢,就是控制不住,试过几次就不玩了。我后来观察总结,一方面要能控制住眨眼,另一方面要能做到视若无睹,目光茫然才有希望赢。

高一寒假过后,新学期开始了。天气渐渐转暖。一天晚自习,有点百无聊赖。那段时间跟李虎同桌,我就问他:“要不要玩对眼的游戏?说了开始就不能眨眼睛。” 我坐课桌左边,左手托住下巴胳膊肘撑在桌上,看向李虎的眼睛。李虎的眼睛很大,圆溜溜的,黑白分明。我努力睁大眼睛,不让眼皮压下来。时间一秒一秒的划过,我想肯定是我的错觉,竟然在他的眼中渐渐看出深情,立刻觉得很不好意思,垂下眼睛败下阵来。

就想,这游戏不能随便玩。言情小说作家看来确实是专家,诚不我欺也,“四目相对,眼神交汇,传达出千言万语无法表达的爱恋。” 问题是还没开始恋呢!倒是朦胧开始明白,眼睛确实是心灵的窗户,书上说的一见钟情,眉目传情还真是有可能的。

高中三年,跟李虎坐过好几回同桌。即便不是同桌,绝大部分时候也都坐得很近,前后座,或者是同一排隔着过道。对作业,闲聊天,嬉笑打闹都是有的,算是关系比较近的男同学。他后来也见证了我很多人生的重要时刻。虽然在各自迥异的生活轨道上,却奇迹般发展出极为相似的三观,令我把他当成最为亲近的挚友。

李虎有一个弟弟,比他小两岁,后来也考上广华中学。李虎的奶奶极为疼爱兄弟俩,时不时送点好吃的来,我也经常跟着沾点光。一个夏日的午后,我顶着火辣辣的太阳走了一路,感觉浑身都像是吸收了阳光的暑热。进了教室,刚刚坐定,李虎不知从哪儿变出一块香瓜来。轻轻跟我说,他奶奶送来的,问我想不想吃。这哪有拒绝的道理?我毫不犹豫接过来,尝了一小块儿。又香又甜,汁水充盈,我毫不客气就把它全吃掉了。李虎笑眯眯地看我吃完才说,这是新疆哈密瓜,有人出差从新疆刚刚带回来的,一共没多少。我听了觉得很不好意思。那时候,水果本来就还比较稀罕,更不用说,还来自遥远的新疆。我猜他奶奶若是知道了,估计得气坏了吧。

高三的一天,班上同学约了一起去东荆河游玩。这在高中可是难得的出游机会,大家都很兴奋。大部分同学骑自行车。我虽然初中学会了骑自行车,但是水平很低,不大敢在公路上骑这么长的距离,就选择了坐李虎的自行车后座。天空蓝蓝的,路边的树儿绿绿的,心情自然也是快乐无比。一行人浩浩荡荡,欢声笑语,向东荆河进发。

什么叫做天有不测风云呢?这就是了。骑车到总机厂附近的时候,不知道是不是路上太颠了,我居然会从自行车上摔下来,真是别提多狼狈了。不仅摔下来,还蹭伤了右手的手背和小手指,出了血。家里的娇娇女哪受过这个,立马眼圈都红了。跟在后面的慕朝停下来,提议要不就去总机厂的医务室包扎一下。慕朝家就住在总机厂,对厂区很熟悉。几辆自行车跟着慕朝就去了。我没有后来继续去东荆河的记忆,也许清理包扎完毕就打道回府了。

上高三以后,班主任换成了语文涂老师。为保证座位公平,他发明了错位挪桌子的办法。每个星期结束,教室里的桌子都进行乾坤大挪移,每个人把自己的桌子往右后方移动一格,最后一排移动到第一排,最右边轮到最左边。这样每个人都有坐在教室各个方位的机会。

我有一阵就坐在教室靠后靠右手边窗户的位置。一天课间,我坐在座位上,一抬眼,撇见李虎同学正站在女生 C 同学边上,低头跟她说话。这倒不稀奇,问题是我注意到他握着女生的手。我瞪大了眼睛,唯一的感受就是震惊,这位同学胆子也太大了吧。阳光透过玻璃照射进来,教室里一片敞亮。附近有同学在看书,在说话,我就那么愣愣地注视了他们好半天。我认定他是深藏不露,功夫高就是与众不同。

我后来得知,高考结束之后,语文涂老师和数学孙老师还曾经有过一番争论。争论的主题是,李虎高中的时候究竟喜欢的是班上哪一位女同学?俩人观点不一致,一位说是 C 同学,一位说是 Y 同学,各执一词,也不知最后有没有达成共识。我观察有限,甚至不知道 Y 同学也在其中。心下只能佩服,到底是老师,魔高一丈!我猜测李虎同学自己心中也不明朗。对于他的这种表现,我称之为博爱。

高考结束的暑假,分数还没有出来的时候,大家的心情都比较轻松,互相串门。我和白桦去李虎家里玩。白桦和李虎两家父辈就是自幼相识,我们也没客气,跟李虎和他父母一同吃了午饭。午饭的时候,电视里正播放《十六岁的花季》。我们仨相视一笑,开玩笑说,我们都超过十六岁了!俨然高考结束,我们就成了大人,主宰自己命运的成年人。当时李虎的父母只怕也就是四十出头,我们如今的年龄。他们看着三名刚满十七岁的小朋友,佯作成熟,是怎样的感受呢。

往事如烟,岁月如歌。

2017 年 1 月,多伦多