豆腐脑
汪曾祺先生写道,北京的豆腐脑,放的卤 “像是一锅稠乎乎的酱油粘汁”,他觉得不及他家乡的豆腐脑。他家乡用的卤,“加秋油,滴醋,一点点麻油,小虾米,榨菜末,芹菜末。清清爽爽,而多滋味。”
我不太能体会汪先生对清清爽爽的理解。其实,想来北京长大的孩子,也会觉得北京的卤好吃。说起来我们全吃的是家乡的味道。
我却只爱甜的豆腐脑。
八十年代初,我在江汉油田向阳小学上学。大约三四年级的时候,学校操场的西南角,沿着围墙,忽然起了小小一间屋子。屋子里很昏暗,似乎没有窗子。一对小夫妻在里面开起了豆腐作坊。我不记得他们是否做豆腐,只记得他们做豆腐脑。
妈妈带我去过一次以后,买豆腐脑就成了我的任务。傍晚时分,妈妈给我一点点钱,我开心地捧着家里的搪瓷缸子就去了。作坊里的阿姨,用平勺,仿佛切割一般,小心翼翼地从桶中盛出仍旧热气腾腾,白嫩细腻的豆腐脑,生怕弄碎了。我兴冲冲端回家,撒上白糖,糖渐渐融化,成了豆腐脑的一部分。豆腐脑此时已经有一点点变温了,滑入口中,入口即化,真正是好。在没有零食的时代,实在是上好的美味。
小作坊可能也就持续了最多一年,就不见了。现在想来,占了小学校园的一个小小的角落,属于违建吧。遗憾了好一阵,那一角从此成了对甜甜丝滑的渴望。
到了北京上大学,看到白嫩闪亮的豆腐脑上,被师傅毫不犹豫浇上一勺黑黄交错粘粘糊糊的稠汁。霎那间,洁白如玉的豆腐脑被覆盖,那一刻惊了!这不是暴殄天物么,太不可思议了。一口都吃不下去。
在多伦多生活多年,偶尔想起豆腐脑,也会一时馋得不可自抑。附近有一家叫做龙珠的自助餐厅,价格不菲,除了我最爱的招牌牛肉面,就属她家的豆腐脑了。老板大约是中国南方来的,豆腐脑旁边没有卤,有白糖。又摆上一瓶枫叶糖浆,算是中加风味的结合了。两样我都喜欢,想念的是甜的味道。带妈妈去的时候,她每每都问,吃了豆腐脑没有?有刚上的新鲜热乎的,我都吃了两碗了!我说,我也是!
我又在一个叫做旺角的室内商场,发现一家小小的豆腐作坊,也是夫妻两个人,开小小一间门面。星期天,女儿的舞蹈课结束后,我有时会带上她们,去那儿一人吃上一碗。店主笑眯眯的,看我们吃得香甜,也是心满意足的模样。
倏忽间,仿佛回到了小时候,我的妈妈也是带着年幼的我,品尝这人间美味。
2020 年 12 月,多伦多